【帝国研究】关于帝国和帝国主义的政治理论 | 国政学人 第32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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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简介

【作者】珍妮弗·皮茨(Jennifer Pitts)是芝加哥大学政治学系教授,研究兴趣为现代政治和国际思想,尤其是18世纪和19世纪的英国和法国思想,以及帝国、国际法历史和全球正义。
其主要著作为《国际边界:
法律与帝国》(Pitts. J. (2018). Boundaries of the International: Law and Empire. Cambridge: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

【编译】许文婷(国政学人编译员,北京大学)

【校对】崔涵宇

【审核
施榕

【排版】赵怡雯

【来源】

Pitts, Jennifer. “Political Theory of Empire and Imperialism.” Annual Review of Political Science, vol. 13, no. 1, 2010, pp. 211-235,doi:10.1146/annurev.polisci.051508.214538.


期刊简介

【帝国研究】关于帝国和帝国主义的政治理论 | 国政学人 第325期


《政治科学年度评论》(Annual Review of Political Science)是年度评论系列(Annual Reviews)旗下的一本年度刊物。
该刊自1998年出版以来,涵盖了政治学领域的重要发展,包括政治理论与哲学、国际关系、政治经济学、政治行为、美国与比较政治学、公共行政与政策以及方法论等。

根据2018年发布的期刊引证报告(Journal Citation Report,JCR),其2018年的影响因子为3.915。


【帝国研究】关于帝国和帝国主义的政治理论 | 国政学人 第325期

Jennifer Pitts

文章导读


      过去十年中,有关帝国的政治理论和政治思想史的作品大量涌现。其中许多作品集中于探讨帝国在许多经典政治思想家的思想中的地位,及其在现代自由主义和相关领域,例如后殖民时代的移民社会和国际法学科的形成中的作用。与历史学、文学、人类学等领域相比,政治理论在帝国研究方面是后来者,这些学科自20世纪70年代就已开始研究现代欧洲帝国的历史和遗产。但除去布什政府时期对“美国帝国主义”问题的集中关注外,政治理论一直未能有效地分析当今全球秩序中的帝国主义因素,例如强权国家对世界范围内极端贫穷、生态危机、国内冲突和暴政状况所负有的重大责任。

      本文第一部分讨论了近年来的政治思想史文献关注的焦点,即帝国在经典政治思想家作品中的地位。一直到最近十年,他们思想中“帝国”这一维度相对而言都被忽视了。第二部分的讨论重点是自由主义与帝国在理论和历史层面的关联。这一问题本身又隶属于一系列更广泛的有关普遍主义如何处理帝国遗留下来的道德、政治和法律上的不平等的问题。本文不时回顾有关自由主义和帝国的问题,它们在有关移民社会(第三部分)、当代新自由主义和美帝国主义(第四部分)、全球正义(第五部分)和国际法(第六部分)的文献中屡见不鲜。作为某种程度上对这一对话的回应,新的一派学者开始对帝国权力进行理论化(第七部分)。最终(第八部分),政治理论家们姗姗来迟地开始探索后殖民研究的创新和关注如何重塑了他们的研究主题,虽然后殖民研究本身也经历了长时间的自我审视。

       人类学家仍然是对帝国主义和后殖民政治及其与全球资本主义的互动最犀利的分析者之一。文学和历史学科也很快(即使是没有完全地)被后殖民研究所改变,这通常以1978年爱德华·赛义德(Edward Said)的《东方学》(Orientalism)为标志。最近的一个中心主题是欧洲的国家结构和国族认同是如何通过帝国的建设而部分地被建构起来的。德国、意大利和俄罗斯的历史学家最近也开始涉及帝国的话题,拉丁美洲的历史学家们也意识到了他们这个经常被边缘化的地区出现的新理论中心。美国既是一个在整个19世纪征服并吸收了广大大陆领土的移民社会,又是20世纪古巴和菲律宾等非合并领土的统治者,这一地区的帝国历史正越来越被广泛地研究,并被认为是当代许多事件的背景。但尽管人们对非欧洲的帝国,例如古代中国、莫卧儿帝国和奥斯曼帝国重新投以关注,政治理论讨论的重点仍然是欧洲的帝国。

      本文并不对“帝国的”和“殖民的”做系统性的区分。帝国领土和殖民领土之间的一个通用的区分方式是,殖民领土指涉及大量从宗主国中心城市而来的定居者的领土,而“帝国”一词则强调对其他领土的广泛统治。但是,官方的、流行的、甚至是学术上的用法都是不固定的,并且“殖民地”和“后殖民地”这两个术语同样适用于具有明显定居点或没有定居点的空间。实际上,前者现在往往被描述为“定居者殖民地”。因此,“殖民帝国”通常指“帝国中心与外围之间的剥削性经济关系”或“对全球中心以外地区的占领和吞并,以及对外国主权的夺取”。而“帝国主义”这一术语,正如政治上的许多“主义”那样,既强调权力实施的程度,也强调其不可靠性。




、政治思想史




      

      政治思想史的最新文献表明,帝国主义对政治理论经典中许多关键人物的理论和专业关注焦点以及对更广泛的近代政治语言和意识形态都有重要影响。自欧洲与新世界的相遇以来,近代政治思想就引起了人们最多的关注,这并不令人吃惊,但帝国也被证明是研究早期思想家的有启发性的视角。以帝国为主题的政治思想史研究是由几位采取广义的剑桥学派方法的学者开创的,包括安东尼·帕戈登(Anthony Pagden)、詹姆斯·塔利(James Tully)、约翰·波考克(J.G.A Pocock)、理查德·塔克(Richard Tuck)和最近的大卫·阿米蒂奇(David Armitage)。

      帕戈登早期的开创性成果探索了有关西班牙在新世界统治合法性的辩论。在说明帝国如何产生新的国家和政治形式,以及塑造例如民主共和等近代政治意识形态时,帕格登为帝国在政治理论中的中心地位提供了有力的案例。塔利把与帝国有关的问题置于洛克思想和近代立宪主义的核心中。刚好相反的是,波考克则坚持必须以帝国和全球的眼光来理解英国的历史和政治思想。他探索了当时“帝国”的广泛含义和他所说的那个时代的“海上帝国危机”(crisis of seaborne empires),以及当时许多政治和社会思想家对本应在征服时代获得成功的全球贸易的失序的焦虑。而正如塔克所言,有关主观权利的早期近代理论家是从主权国家的角度来构想主权个人,反之亦然。他们制定了自己的理论,对土著人民和非欧洲人民产生了“通常很残酷的影响”,这从某种程度上是为了应对欧洲商业和帝国扩张引起的两个关键的实际问题:对亚洲的贸易和航海自由与控制的争夺,以及各国将其在新世界的定居殖民地合法化的努力。

      正如近来学者们强调的那样,许多关键的政治理论家以立法者、外贸公司的雇员或合伙人的身份积极参与了欧洲在本土之外的贸易与征服,这提升了这些行动对欧洲政治思想史发展的重要性。例如近来的文献研究了格劳秀斯代表荷兰东印度公司持续进行的理论和法律工作。洛克的财产理论长期以来一直与美国的殖民统治相联系,更具体地说,与他在起草《卡罗来纳州宪法》中的工作有关,但最近的学术研究加深了我们对他在州宪法起草过程中的参与程度,以及这种参与程度对他关于财产、主权和自由思想的影响的理解。

      如今众所周知的是,要全面理解这些思想家的思想以及他们为之做出贡献的传统,就需要其帝国和全球背景与关注。学术研究清楚地表明,欧洲政治思想的关键概念和语言,例如自由与专制、自治和自主个体观点等都是随着帝国主义和商业扩展到欧洲之外而产生的。正如我们必须理解现代西方宪政民主(和国际法)是在帝国背景下出现的一样,我们也必须在政治思想的传统中理解其支持者,并且在同样的全球和帝国背景下理解其他被继承的政治形式与概念的支持者。这通常会把思想家们带回一个他们本人也觉得很重要、但被后世读者忽视的语境中,这对18世纪的思想家们来说更是如此,例如史密斯(Smith)、康德(Kant)等。其他的一些思想家,例如密尔(Mill)和托克维尔(Tocqueville)也许对他们的帝国背景对其理论的重要性轻描淡写,但只有我们掌握了他们的职业和思想中的帝国维度后,他们的知识和利益的延展范围和局限性,以及那些显然普世的道德和政治主张的局限性才变得明晰。




二、自由主义与帝国




      自由主义思想的发展与欧洲帝国的崛起在时间上吻合,彼此间也有着颇深的渊源。
可以说,自由主义的特征使它始终支持帝国统治,其中包括对进步的主张,对历史的目的论观点,对某些文化或伦理特殊主义的怀疑以及对资本主义和对自然的经济剥削的欢迎态度。
欧洲帝国主义本身也受到自由主义思想的决定性影响,包括自治政府中的监护思想、输出法治和欧洲现代性的规范性等。
      传统上认为自由主义因其对平等和自治的追求,必然是反对帝国的。
但越来越多的观点认为正好相反:
帝国主义的“冲动是存在于自由主义内部”的,自由理性主义和抽象主义的固有结构中也有“殖民统治的倾向”。
后殖民时代对当代自由主义的批判强调其抽象的理性主义及其对正义的狭隘的基于权力的表达。
梅塔(Mehta)的著作《自由主义与帝国》(1999)认为在普遍主义道德主张以及19世纪自由主义者的历史决定论和改良主义的背后隐含着自由主义者对特定的(欧洲)社会结构和人类学特征的假定。
梅塔这一雄辩的和富有理论价值的讨论受到了批评,因为它对自由主义进行了过分的历史性和无差别的描述,低估了其形态的多样性,并且忽略了18世纪的早期自由主义者们,例如狄德罗、史密斯、康德和边沁等对政府和帝国的批判和矛盾心理。
 
      库珀批评了对欧洲现代性和启蒙运动的扁平化描述,这些描述忽视了它们的“复杂轨迹”(convoluted trajectory),从而讽刺地使欧洲人成为“没有历史的人”。
这些学者敦促我们不要将17世纪以来的自由主义视为理论上的统一体,而是要将自由主义视为一种始终在变化的意识形态,它在任何时候都是由话语(例如权利或自由),利益(例如新兴商业社会中的商人的利益)和制度的偶然结合而产生的。
      近来的著作进一步探索了自由主义与帝国之间的共通之处及其从帝国中构建的过程,这两者都是在19世纪早期发展形成的。
密尔的思想与他几乎一生作为东印度公司的高级官员的职业经历之间的联系受到了特别的审视。
尽管许多相关文献都批评了密尔对一个“落后”的印度的粗鲁和冷漠的叙述:
他比起“野蛮”更支持“专制”,他相信欧洲人无需遵守“文明的欧洲”之外的社会的法律,但还是有人为他“宽容的”帝国主义辩护,或者争辩说他对英国的帝国主义统治是一个持批判态度的支持者。
但正如曼特娜(Mantena)论证的那样,密尔的思想例证了自由帝国主义的“内部矛盾”,而它本身也仅被视为广义的帝国主义的一个组成部分。
尽管对帝国的激进批评不多且仍未得到充分探究,但它们确实存在。
帝国自由主义本身也在发展,并与全球秩序的各种观念联系在一起。
这通常是来自于有远见的国际主义者们,他们对全球和平与正义的渴望与他们对等级制度和欧洲支配地位的支持格格不入。
 
      历史学文献关于自由帝国主义悖论的探讨对美国霸权时代的政治分析仍具有指导意义。
对美国政治思想史的研究较少地受到近来对帝国的关注的影响,但罗金(Rogin)在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的一系列开创性文章中认为,自由主义的意识形态深刻地塑造了美国的帝国实践,反之亦然。
我们现在也许可以将其与更近一些认为美国并不为在全球威权或“失败”国家间蔓延的暴力负责的论点联系起来,但这些暴力的唯一解决办法就是美国必须挑起帝国的担子。
      众所周知且无法避免的是,自由主义是一种复杂的意识形态,其代表理论只是一些拥有相似性的学说而非严格的教条。
尽管自由主义的语言对帝国事业的表达做出了显著贡献,并且最强大的近代帝国并也许并非巧合地都是自由主义国家,但它也清楚地表明了对帝国主义的尖锐批判。
正如库珀所写,人们很容易辩解称反帝国主义的冲动与对帝国主义的冲动一样,都是自由主义的内在动力。
的确,尽管政治理论家很少能超越欧美思想传统,但有关自由主义在全球传播的新作也应运而生。
比较政治理论领域有越来越多的文献探讨欧洲的政治思想与其他地区、尤其是穆斯林地区的政治思想的结合。




三、移民社会中的后殖民困境




      
自由主义的可能性、局限性和缺陷也是政治思想文献中研究对移民社会里的原住民进行征讨和征服的常见议题。
这些历史上和现实中的非正义对这种社会本身的合法性和承认它们的国际社会都提出了质疑。
美国的定居-殖民历史的分析者们提出,该国的“共和自由的强大理想”是从对外强制和控制的实践中产生的。
关于这些问题的政治理论从某种程度上来自于近来在加拿大、澳大利亚和新西兰的法律和政治进展,同样它们也回应了这些进展。
     塔利的《陌生的多样性》(Strange Multiplicity)是政治理论领域里关于移民社会的政的一本创新性著作。
他认为“帝国主义的文化在大多数自由主义的制度中得到了体现”,它破坏而非维护在文化多元的后殖民社会中的自由和自治。
塔利认为需要有一种“当代立宪主义”的实践,以寻求一种“调和的和平”(mediated peace)和对差异的尊重,而不是一套综合的自由主义司法体系。
塔利设想了超越自由主义的民主自由实践,而波维内利(Povinelli)则质疑“从自由主体中产生和制度化的价值等级制度”,以及这种模式对后殖民社会的强加。
波维内利设想通过“持续不断地,批判地寻求更好的社会生活”来实现正义的可能性,而不是通过自由或自由主义机构来实现。
与塔利(Tully)一样,她认为自由主义的风格持续地促进而不是挑战了征服。
     艾维森的《后殖民自由主义》(Postcolonial Liberalism )试图挽救和改革自由主义,以回应上述批评。
他也借鉴了原住民的法律、政治和惯例,尽管是以一种明显的非原住民视角。
他想象着一种从自由主义的宪法结构与语言(权利、公共理性、生活方式的构想)、明确的原住民政治思想和原住民关于自治和土地使用的实践的互动中产生的“后殖民自由主义秩序”(postcolonial liberal order ),正如以阿尔弗雷德(Alfred)和皮尔森(Pearson)为代表的学者和活动家的著作中提到的那样。
鉴于自由主义话语在我们所讨论的英语移民社会中的至高地位,为适应和共存而进行的斗争将不可避免地以自由主义的形式继续发生。



四、帝国,新自由主义和2001年以来的自由主义国家




     
      自2001年以来,自由主义与帝国的相互塑造以及更广泛的帝国主题受到的关注呈指数级增长,当时布什政府明显的好战态度和单边主义行为引发了对帝国的分类以及对美国政体的帝国主义本质和世界秩序的大量研究。
自19世纪中期以来,尤其是在美西战争中占领古巴和菲律宾之后,美国一直持续地被批评为帝国主义国家。
一些作者追问过往帝国的哪些经验可能对美国适用,并对美国的帝国主义愿望持不可知论,另一些作者则毫不掩饰地呼吁美国承认其帝国主义的使命,并从过往模式里所认定的成功与弱点中学习,以建立起一个充分自由的或人道的帝国。
甚至在布什总统抗议道“我们没有意愿成为主宰,也没有野心成为帝国”之后,这些作者仍旧强调美国应当承担乃至欣然接受其帝国主义力量,他们将其描述为无法避免的。
例如在弗格森(Ferguson)的乐观描述里,大英帝国巩固了自由贸易,使对发展中世界的资本输出更为便利,它首创了自由劳动力,对全球通讯网络进行了“巨额投资”,保持了无与伦比的全球和平,并且把世界从法西斯主义中拯救了出来。
他的作品催生的批判主要是对这些历史主张的浅薄性和偏颇性的回应。
      此外,库珀认为,英法两国使殖民地“自己付出镇压的代价”和依靠当地精英来进行“肮脏工作”的政策意味着它们在很大程度上都回避了发展计划,直到20世纪40和50年代的迟来的使其统治合法化的努力为止。
而当法兰西帝国有关包容性的花言巧语被其非洲属地在二战之后对完全公民权和平等经济地位的要求取代后,法国政府选择了去殖民化。
      帝国(对殖民地)的文明化使命及其后继者在“发展”计划中的一大持续失败之处是始终将当地人视为行政管理的对象而不是政治主体。
当这一失败与帝国主义的其他系统性弊端结合在一起时(对权力客体不负责任,部分政策是由根植于母国的经济利益驱动的),外逃、混乱和暴政经常是可预测的灾难性后果。
美国在伊拉克的占领可能也是如此。
      对美国帝国主义天职的辩护往往带有一种轻率甚至愤世嫉俗的语调,并带有对帝国权力“悲惨”本质的示意。
伊格纳季耶夫(Ignatieff)为《有名无实的帝国》(empire lite)撰写的提要将美国描述为一个被动和脆弱的国家,一个“陷入了阿拉伯世界内战交火中的国家”。
他无视了美国是在中东制造混乱和专制的同谋,用哈利迪(Khalidi)的话说,它的历史就是“播种危机”。
伊格纳季耶夫一再将美帝国的“敌人”描述为野蛮人。
他更大的目的是为了教育美国以适当的方式使用帝国主义力量。
      帝国研究的学者们撰写了大量有力的文章,质疑了这一引人注目的文献为帝国寻求肯定性教训的前提。
取而代之的是对从帝国那里学到的教训以及帝国本身获得的教训进行批判性的调查,以探究批判性的反帝国主义在今天可能意味着什么。
人们普遍认为,可以将独特的美“帝国”与通常更为典型的先行者们所区别开来的特征是持久的、无处不在的帝国主题,其中包括有关帝国政体的公开辩论中的自我反省意识。
人们普遍认为,美国独特的“帝国”与其更典型的先行者不同,但事实证明,帝国的特征是持久的,甚至是无处不在的。
在1850年臭名昭著的唐·帕西菲科(Don Pacifico)事件中,帕默斯顿勋爵(Lord Palmerston)捍卫了侵略性的英国外交政策。
他构想了一种对英国臣民的看法,认为其可以在世界任何地方寻求英国的国家保护。
尽管他的演讲所辩护的行为被广泛批评为轻率的和挑衅的,但事实证明,他对帝国臣民形象的刻画极具影响力,如今也在美国全心全意通过全球军事部署确保“家园”安全的呼声中得到了回应。
      最近在美国十分典型的帝国主义自我反省的辩论在许多前欧洲霸权国家也出现了,尤其法国已被激烈的辩论所席卷。
法国的这一风潮源于由北非裔穆斯林的贫穷和经济社会边缘化在郊区酿成的骚乱和警察暴力。
此外对阿尔及利亚战争的反思也是导致这一波辩论高潮的原因之一。
用英语和法语写作的学者也已发展出了对法国殖民地的奴隶制及其废除的精深的全新解读。




五、全球化、世界主义和全球正义




       

     
有关世界主义和全球正义的主流政治理论文献仅仅零星地探讨了正式的帝国主义和如今的全球秩序(失序)之间的连续性。
罗尔斯(Rawls)的《万民法》(The Law of Peoples)对西方的争夺与征服的历史采取一种冷漠的态度。
从他开始,有关当代世界主义的文献趋向于质询自由主义国家和社会应该如何应对他们在那里遇到的问题,以及它们如何进行干预以促进民主,而不是认为发达国家的繁荣和相对稳定的社会与发展中国家的贫穷与威权是同一段不对称互动和相互塑造的产物。

 

      尽管这种观点在政治理论家中,甚至在有关全球正义的大量文献中并不普遍,但有强有力的论据表明,如果不关注当代世界的结构性不平等,那么就无法理解其与主要的殖民帝国间的历史和概念的连续性。
近来全球正义文献的一大尝试是考虑了殖民历史,认为过去的殖民关系是一种类似于(拥有)共同政治成员资格的“联合关系”(associative relations),这种关系产生了分配正义的义务,它远远超出了纠正殖民主义错误的责任。
      塔利提供了政治理论中有关当前全球秩序的帝国特征的最详尽的论述之一,他称其为“非正式的、互动的”和“后殖民的”帝国主义。
他指出,正式帝国的瓦解留下了“在自由贸易帝国主义的全球网络中保留的名义上拥有主权但又有依赖性的当地政府”,这些政府以霸权大国及其跨国公司为主导,并通过有偏见的或不平衡的全球金融机构进行治理。
正如塔利指出的那样,主流的政治理论倾向于假定帝国主义终结于去殖民化,而去殖民化之后的世界遵循由法律意义上平等和独立的国家组成的威斯特伐利亚模式。
塔利的方法涉及并回应了人类学、国际法和更广泛地均被称为“后殖民研究”的一些同源领域中的大量文献,它们开始承担这一理论工作。




六、国际法



     


      研究国际法的历史学家们近来正在解决与在自由主义、普遍主义和帝国研究领域广为流行的问题相关的一些问题:
国际法体系中的分类和正式意义上的自由权利是否已无可避免地与实质上的不平等和欧洲的支配性地位捆绑在了一起,或者说它们也提供了与这种支配性地位相抗衡的方式?
国际法的起源在多大程度上是帝国主义的,它又在多大程度上与帝国主义沆瀣一气,并推动了其合法化?
正如国际法领域知名学者马尔蒂·科斯肯涅米(Marty Koskenniemi)提出的那样,认为国际法“既是帝国主义的又是反帝国主义的”是有原因的。
他发现“主权与国际治理既有好的一面也有坏的一面,既解放人民也构成威胁”。
但尽管如此,除去他所认为的国际法的理论矛盾之外,科斯肯涅米继续证明了历史上国际法如何协助欧洲在世界其他地区进行统治,特别是自1870年代国际法形成以来。

 

     一群采用“国际法第三世界方法”(Third World Approaches to International Law)的学者最近接手了这一在去殖民化之后于1950年代和1960年代由所谓“新国家”的律师发起的,旨在研究主流国际法的政治、实践和学术研究如何重现了全球不平等结构和第三世界人民的从属地位。
安吉(Anghie)的重要著作探讨了从15世纪到现在,在西方与非西方政体之间的法律关系中持续存在的剥削模式。
安吉辩称,“主权是从殖民冲突中临时产生的”,对于非欧洲人的统治关系对国际法体系的形成至关重要。
自19世纪以来,该论点有力地斥责了法律学界的通常观点,因为国际法是通过欧洲主权国家之间的关系演变而来的,然后随着其他国家进入国际大家庭而被输出到欧洲之外。
这种修订的意义是深远的,例如关于人道主义干预的辩论都认为,这种干预构成了不干涉和主权平等现状的破裂,而其面临的挑战是要在对国家主权的尊重与对人权的承诺之间取得平衡。
如果我们知道了由大国主导的法律、机构和惯例在多大程度上损害了第三世界国家的主权,我们对干预所带来的挑战的理解就可能会发生根本性的变化。
正如奥福德(Orford)敦促的那样,我们还将大大扩大考虑干预的时间框架,不仅考虑眼前的危机,而且考虑对更广泛的可能引发内战、暴政和种族灭绝的条件(如赤贫、武器过剩和生态危机)承担广泛的责任。
      最近的文献同样打破了“威斯特伐利亚神话”,即1648年的条约建立了一个狭义的规定了平等和独立主权国家之间关系的欧洲式法律。
“所谓的威斯特伐利亚体系实际上是霸权国家和次要国家组成的帝国体系,这一帝国体系在帝国行为体与帝国化的合作者与抵抗者之间的‘互动’过程中得以建立。
”学者们通常将全球正义问题视为一个有关主权与人权之间紧张关系的难题。
他们倾向于询问自由民主制应如何应对尚未纳入自由全球秩序的其他国家的“外部”侵权行为,而全球法律秩序的修正主义者的论述却将全球贫困和侵犯人权定位为帝国制度的部分产物。




七、对作为政治体系的帝国进行理论化





      帝国的流动性和多样性也许为政治理论提供了比以往更多的研究对象。
历史学家查尔斯·迈尔(Charles Maier)在《帝国之间》(Among Empires )中采取了一种富有成果的路径,该路径以美帝国为契机,广泛分析了帝国权力及其特征形式、技巧和困境。
尽管迈尔的著作正确地考虑了各种帝国形式,例如注意到了帝国与霸权之间的区别不是很固定,但帝国还是常常被视为民族国家模型中界限分明的领土实体。
斯托勒(Stoler)建议,“并不用建立在固定的帝国版图基础上的帝国模型”,而是要认识到“等级制的变化以及主权和剥夺公民权的程度”对帝国来说是典型甚至必然的。
帝国创造并培植了各种形式的政治归属,有时它会“将当地精英纳入(通常是派生和有缺陷的)成员身份中,从而以某种方式使他们脱离可能将其与共同体联系在一起的情感结构”。

 

      如果我们经常用民族国家语境中设定的术语来分析帝国,那么它们也常常被抛入一种目的论的历史里。
在这种历史中,帝国的形式先于民族国家,而随着民族国家模式的胜利,帝国的形式则越来越空泛。
进一步的辩论涉及帝国权力的能力。
尽管该说法有关帝国主义国家不能有效地向殖民地社会施加积极影响的看法是正确的,但它有时似乎小看了欧洲帝国的强大毁灭能力及其在殖民地社会屡屡造成破坏的趋势。
帝国主义政治的典型特征是对历史模型的迷恋。
具体地说,是一种将当代的政治体与历史上的帝国进行比较的观点以及在近代欧洲帝国中对当前帝国政治前所未有的仁慈和普遍主义的关注。
最近有说法声称美国继承了大英帝国的挑战和机遇,这可以看作是中世纪“帝国权力传递”(translatio imperii)的现代版本。




八、“后殖民研究”之后





          

      后殖民思想最近最有影响力的贡献之一就是“另类现代性”(alternative modernity)的概念,这是查克拉巴蒂(Chakrabarty)的《地方化的欧洲》(Provincializing Europe)最明确地提出的。
查克拉巴蒂认为,欧洲思想“在帮助我们通过非西方国家的政治现代性经验进行思考时,既是必不可少的,也是不足的”。
后殖民研究领域本身最近也经历了一个自我批评和盘点的新时期。
学者和评论家不断提出疑问:
后殖民研究作为一种知识运动,是否已经开始“超越其批判或政治用途”,抑或是随着其理论的日趋成熟和方法论的发展,它是否已经失去了批判性的出发点。
在这个关头,当质疑全球化的严重结构性不公及支持这种不公的意识形态的需求仍然像以往一样迫切时,后殖民研究对话语非殖民化的历史强调似乎已不足以解决许多问题。 
      千禧年美国公然的帝国主义行为带回了一些更为顽固的西方势力形式,但斯科特关于新自由主义霸权的后殖民批判应该带来什么的问题仍然紧迫。
韦德恩(Wedeen)的一项特别有力的新研究挑战了“全球领导者提供的”民主和公民社会的有限的新自由主义模式,以及“社会为什么要民主化的全球政治”。
尽管政治理论在后殖民时期的对话中已是迟来且沉默的声音,斯科特为其可能的贡献提供了另一种引人注目的模型。
他将对当前可能的关键需求的关注与对他所从事的作品的多种政治和思想背景的深刻了解结合在一起。
这样的工作适合于不同形式的帝国统治之间的历史和理论上的连续性,但是它避免了目的论者,无论是必胜主义者还是衰落主义者。 
      2001年之后,许多帝国研究学者都感受到了他们对于他们的研究对象受到的强烈的公共关注乃至更广泛的学术关注的不适应。
在那之前,许多处于学界边缘地位的后殖民研究都把帝国视为一个古老的主题。

一些观察家已经准备好考虑在布什政府统治结束后美帝国主义的危险,这些事态发展产生了丰富的跨学科交流,它们应当有助于加深和活跃政治理论的对话。


本文由独家授权国政学人独家编译,文章观点不代表本平台观点,转载请联系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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