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洲观察⑩】2019俄罗斯与独联体——依靠中国的方式 | 国政学人 第381期
作品简介
期刊简介
《亚洲调查》(Asian Survey)创刊于1961年,是美国唯一的同类学术期刊, 提供了有关南亚、东南亚和东亚国家内当代国际关系的全面回顾,关注亚洲国家发展重大进展中的特殊主题和年度回顾。该期刊是由加利福尼亚大学出版社出版的同行评审学术期刊,以双月刊形式发行。主编是Uk Heo。2015年影响因子(Impact Factor)为0.328。
2019俄罗斯与独联体——依靠中国的方式
Russia and the CIS in 2019:
Relying on the Chinese Way
Niklas Swanström
内容提要
本文考察了俄罗斯与独联体(Commonwealth of Independent States)其他成员国之间的关系,包括2019年莫斯科对地缘政治动态的反应如何塑造了这些关系。本文尤其考察了在俄罗斯准备担任上海合作组织轮值主席国期间发生的变化。上合组织(Shanghai Cooperation Organization)的成员资格与独联体部分重叠,并且已成为在该地区与中国接触的一个关键工具。对俄罗斯来说,尽管莫斯科维持影响力的做法变化多端,在涉及中国时尤其敏感,但上合组织和独联体的组织结构是维持俄在前苏联地区影响力的关键工具。
【关键词】俄罗斯 独联体 中俄关系
文章导读
俄罗斯的政策立场是多变的。普京政府大体上保持了一贯的核心准则:维护俄周边的外交影响力,破坏潜在竞争对手的国内外声誉,以及将反对“颜色革命”置于首要位置。同时,面对变化的局势,俄多次证明了自身的快速反应力。即便俄罗斯在独联体的影响力有所减弱,独联体将仍是俄最重要的外交优先方向,但俄罗斯的区域接触政策因双边关系和贸易状况的不同而存在很大差异。例如,俄主导了白俄罗斯的贸易,而中国在前苏联的许多地区也已成为主要的经济力量。2014年俄吞并克里米亚后,俄乌关系冷淡,偶尔还会发生暴力事件,这仍然是黑海的一个重大问题。俄罗斯外交政策的重点将集中在能够加强经济并使之现代化的地区,即使俄罗斯不再受其边境以外的怀旧情绪或极端地缘政治野心的驱使,在地缘政治方面,独联体仍具吸引力。
近年来,出现了一个趋势,即俄罗斯(其次还有中国)将独联体和上海合作组织框架作为抵御欧美影响的堡垒。俄罗斯巩固其在这两个组织中的地位,并加强与成员国的关系,表明外交政策的重点从以欧洲为中心转移到更以欧亚大陆为中心。这种向东的重新定位并不新鲜;事实上,在克里米亚被吞并、乌克兰东部爆发战争之后,普京政府迅速回应了欧洲和国际社会的压力,宣布加强与亚洲的关系。但俄罗斯担心会输给经济实力和外交影响力日益增长的中国,因此放缓了这一进程。只有在2019年6月,习近平与普京密集的高层协商后,就数字基础设施进行合作, 华为与俄罗斯移动运营商MTS 才在莫斯科启动一个5G试点项目。俄罗斯对中国的焦虑明显减轻,这是双方广泛努力、协调政策立场的结果,并强化了不包含西欧民主国家的“欧亚伙伴关系”
尽管如此,在对俄有利的情况下,俄罗斯仍然在努力推进与欧洲国家的接触以形成长期的影响力。俄与欧盟成员国的伙伴关系是由意识形态推动形成的,尤其是匈牙利,它与布鲁塞尔的敌对关系似乎为它赢得了与俄罗斯的良好关系。此外,俄罗斯还在大力游说,希望推进“北溪二号”(Nordstream II)天然气管道项目。该项目一直被批评为克里姆林宫对东欧国家施加政治影响力的努力。中国希望将“一带一路”倡议与欧洲市场连接起来,这意味着俄罗斯一直在寻求从贸易流通中获益的途径,从而限制了自身切断或对西方贸易流通施加影响的能力。与中国加强合作的举措,加上不断出现的破坏欧盟一致性的做法,使得莫斯科与布鲁塞尔之间的关系不太可能突然改善,乌克兰和平进程也不太可能取得任何进展。
独联体的成立最初是为了使苏联解体平稳过渡,并使俄罗斯保持在该地区的主导地位,而上海合作组织的目的则是共同应对恐怖主义对脆弱国家的威胁,并遏制阿富汗的不稳定局势。尽管上海合作组织的创始成员国是中国,但是它为莫斯科的政策制定者提供了一个工具,让他们尝试与北京建立一种区域性的联系,这就解释了对两个组织看法的差异。两个组织最初聚焦于安全相关的问题, 但逐渐演化到涵盖政治和经济问题,正如俄罗斯努力将上合组织和独联体与欧亚经济联盟(EAEU)相联系那样,试将各种外交政策工具联系在一起,筑成外交政策平台, 手法类似于北京的“一带一路”倡议,同时,俄试图操纵“一带一路”,使俄罗斯在地区倡议中获益。
除了对支撑俄罗斯地区利益的组织恢复关注之外,影响俄罗斯与独联体成员国关系的最重要事态之一,是对陷入困境的叙利亚总统巴沙尔·阿萨德(Bashar al-Assad)的支持不断升级。俄美在叙利亚问题的较量中,俄罗斯以策略制胜,主要原因是美国政策缺乏连续性。美国政策的优先方向摇摆不定,而俄罗斯已经成为旷日持久的叙利亚冲突中最重要的安全保障者之一。这使克里姆林宫得以重振其在中东的政治影响力,与伊朗和土耳其展开新的合作,挑战美国在该地区的主导地位。虽然俄罗斯仍然是唯一能够以这种方式在区域内投射力量的独联体国家,但其他成员国已经设法利用这一局势,特别是哈萨克斯坦,利用阿斯塔纳和谈进程,提高该国作为调解方和外交大国的国际形象。然而,尽管俄罗斯在中东施加影响力,实现其既定目标,让克里姆林宫能够将自己与摇摆的白宫进行对比,但俄在阿拉伯世界奉行军事冒险主义,可能导致该地区对俄罗斯的傲慢姿态反应强烈。中国在一些传统上与东亚无关的地区崛起,也让俄罗斯的决策者清醒了过来,对俄罗斯与西方的历史二分法提出了质疑。
俄罗斯在叙利亚取得了明显的成功,但在黑山(2017年)和北马其顿(2019年)都遭遇了挫折;俄罗斯试图阻止这两个国家加入北约,但未能阻止科索沃军队的建立,在这方面也未能显示出作为塞尔维亚盟友的效用。与中国不同,俄罗斯没有财力继续支持志同道合的国家,并同时保持国内经济发展。俄罗斯也对非洲产生了更大的兴趣,通过首届俄非峰会,莫斯科希望在非洲发挥更大的作用。虽然俄罗斯的经济疲软使其沦为三流角色,但如果欧洲和美国无力维护他们在非洲的利益,这种情况可能会改变。
俄罗斯与独联体关系的一个重要特征是与乌克兰的极端敌对关系,后者指控俄罗斯非法吞并克里米亚半岛,并积极支持东部卢甘斯克和顿涅茨克的分裂分子。2014年两国关系恶化后,基辅对莫斯科大加指责,而乌克兰政府最初选择性地参与独联体。这与格鲁吉亚的做法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格鲁吉亚试图完全切断与俄罗斯主导机制间的关系。2018年, 总统任期结束之前,波罗申科签署法令,宣布乌克兰退出独联体, 并废除在独联体内签署的关键协议,如《国家间武器和军事装备标准化工作协议》和《苏联发明秘密保护协议》。乌克兰声称,撤退进程已经开始,尽管截至2018年8月,独联体秘书处仍坚称尚未收到任何正式通知,乌克兰仍然是法律上的成员。乌克兰政府对待独联体的态度一向是特立独行的,尽管它是创始成员国,但从未批准过《独联体宪章》。
俄罗斯在乌克兰采取侵略性行为既没有得到独联体其他成员国的公开支持,也没有招致它们的谴责。这些国家不希望被视为支持违反国际法准则行为的国家,但同时,它们担忧俄罗斯未来会采取本国中心主义,对独联体国家施以“严厉的爱”,即便是白俄罗斯,这个与亚美尼亚同为普京政府最强大的外交支持者的国家,也在寻求通过与中国和欧盟进行接触,以丰富其外交关系。通过发展军事合作概念, 独联体国家强化了军事联系,但其合作领域存在断层,除了塔吉克斯坦外,成员国未能加强贸易与投资领域合作,此外,塔方的安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俄方保障,俄罗斯将自身最强大的力量(8000人)投放在塔吉克斯坦。
扩展经济合作框架
俄罗斯提议在欧亚经济伙伴关系(EEP)中扩展经济框架,将欧亚经济联盟、上合组织和“一带一路”的元素融合在一起。早在2017年,普京总统就提出了这一想法,随着2019年俄罗斯接任上合组织轮值主席国,这一想法得到了发展。该伙伴关系的结构有意保持模糊,以给人一种俄罗斯在经济一体化方面与中国旗鼓相当的印象。尽管欧亚经济联盟和“一带一路”的规模和成功与否存在巨大差异, 但两者合作将是迈向伙伴关系的第一步。事实上,它可能符合中国在该地区的互联互通需求,但在领导力上, 将很难看出中俄两国有旗鼓相当的水平。虽然欧亚经济联盟与“一带一路”合作协议已经签署,但2019年双方的合作只取得了有限的进展,正当中国通过独联体国家的双边合作计划扩大影响力之时, 经济的结构性问题继续困扰着俄罗斯,使得投资和贸易处于次优状态。俄方需要对贸易惯例进行重大改革,减少正式和非正式的贸易壁垒,并在各方面采取更健全的贸易惯例,以使俄罗斯的角色更加成功。
这一政策变化是对独联体内部政治变化的回应,这种政治变化在一定程度上侵蚀了俄罗斯的实际领导地位,但问题的关键在于,俄罗斯未能从独联体或欧亚经济联盟的合作中获得经济利益。而另一方面,白俄罗斯总理谢尔盖·鲁马斯(Sergey Rumas)提议“在独立国家联合体内建立一个全面的自由贸易区”。这样一个自由贸易区将使成员国之间实现更紧密的一体化,但前提是莫斯科能够不辜负伙伴国对经济收益的期望;考虑到俄罗斯糟糕的经济状况和不断增加的国际承诺,独联体不是俄罗斯的优先合作方向。解决这一问题的一个潜在办法是在某种程度上, 以中俄的交换条件,将区域内重要的经济框架嫁接到现有的安全合作机制上。
俄罗斯的伙伴关系建立在欧亚经济联盟的经验基础上,尽管后来普京提出更广泛的俄罗斯伙伴关系也扩展到印度、中国、伊朗和巴基斯坦。这一倡议的目的是证明俄罗斯仍然是独联体经济一体化的主导力量,但现实依然是,俄罗斯被迫咬紧牙关,提出要与唯一可行的合作伙伴——中国领导的“一带一路”合作。通过将欧亚经济联盟 (EAEU)和“一带一路”(BRI)连接起来,莫斯科可以获得亟需的经济提振,不仅借助了中国雄厚的财力,还免去了独联体内的经济体向中国屈服的忧虑。如今,中国的投资充斥中亚经济体,除了哈萨克斯坦(其最重要的贸易伙伴是欧盟)以外,中国在该地区的经济中占据主导地位。另一方面,在靠近欧洲的国家,即使中国的投资已经开始挑战俄罗斯,俄仍然拥有更大的优势。在白俄罗斯,明斯克附近的大石料工业园区是为吸引外国在高科技和生物技术方面的投资而设计的,且一直由中国主导,中国计划到2020年之前投资5亿美元。不过,该园主要作为与欧盟竞争的跳板,并非对俄罗斯的直接挑战。
越来越明显的是,俄罗斯认为EAEU与中国的“一带一路”之间的重叠非常有用,不仅是为了重振本国经济,增强其在独联体国家的影响力,抑或, 至少能限制欧盟和美国的经济影响力。对俄罗斯来说,中美贸易冲突是俄急需的推动欧亚经济联盟和“一带一路”合作的时机, 即使中国和扩展的经济区域没有消灭所有的经济赤字, 它也无疑将发展俄罗斯经济, 尽管可能以牺牲俄在独联体专属地位为代价。
虽然中国在独联体成员国中不断增强政治和军事影响力不符合俄罗斯的利益,但是克里姆林宫已经在将中国排除在其认知的势力范围之外的较量中失败。乌克兰和白俄罗斯可能是俄罗斯的红线, 这可以解释它们为何缺席了中国与中东欧国家的17+1合作框架。但俄无法阻止中国涉足每一个国家, 可以看到中国在叙利亚的投资,支持了俄罗斯的立场, 但随着时间的推移, 也可能成为一个挑战, 以及在塞尔维亚, 中塞的警察和军事合作使莫斯科感到不适。
毫无疑问,欧亚大陆扩张的愿景排除了“西方”的影响,但这些愿景的表现方式却截然不同。莫斯科和北京的决策者有着截然不同的观念,更不用说上海合作组织和独联体各成员国的领导人了。对于延伸的欧亚大陆应该是什么样,又该做些什么,各方达成了便捷的共识,但长期的定义各不相同,在北京看来,俄罗斯只是通往欧洲的垫脚石。欧盟已经成长为中国最大的贸易伙伴(2018年欧盟占中国贸易总额的15%,美国占14%),鉴于北京和美国之间的经济紧张,欧盟的份额有望增长。
中国与新伙伴国之间的关系有时不得不克服一些重大障碍。例如,中国已将土库曼斯坦列入军事黑名单,终止了对这个奉行孤立主义的中亚共和国的军事出口。这导致土库曼斯坦在2019年(中国采取行动后不久)再次强调向俄罗斯出售天然气,俄罗斯很快又成为一个重要的参与者。此前中国在其早期计划中基本上试图绕过俄罗斯, 但如果中国和土库曼斯坦之间的关系仍然紧张,这将使“一带一路”过境系统复杂化,并使俄罗斯的基础设施重新回到更核心的位置。使用俄方设施的缺点在于,中国与欧洲和俄罗斯的铁路轨距不兼容,使用俄罗斯的基础设施将增加一到两天的行程,更不用说将货物转移到另一列火车上的成本。
俄罗斯以自由贸易和反恐政策为核心, 一直强调独联体和上合组织之间的合作,但实际上,2019年取得的大部分进展是在上合组织框架内取得的,而中国是上合组织的领导者。俄罗斯同意让上海合作组织在地区安全方面承担更大的责任,包括反恐,这是2019年在独联体框架内没有看到的承诺。而俄罗斯没有取得领导地位;反而是中国致力于发展培训项目,并监督此类活动的管理。
这并不是说俄罗斯已经完全向中国屈服,但俄罗斯国内有人认为,如果俄罗斯有耐心等待,美国将改善与俄罗斯的关系。这可能会给中美关系带来新的挑战,因为无论特朗普总统是否连任,几乎没有迹象表明,中美关系都会有所改善。如果俄罗斯敢发出信号,表明可能将发展中俄关系转为发展俄美关系,那么俄罗斯就能在中国和美国之间找到平衡。在中印关系方面,俄罗斯也采取了类似的策略:只要印度在俄罗斯投资并继续购买俄罗斯的军事装备,俄罗斯就会寻求对中国和印度两面下注。
除了俄罗斯重新介入中东地区,特别是叙利亚,中俄关系在2019年出现了一些最重要的变化。然而,即使在叙利亚,中俄之间也存在潜在的利益冲突。从塞尔维亚与科索沃对峙,以及北马其顿与希腊和北约的关系所观测到的是, 俄罗斯乐于引发相互纷争和防止区域一体化,而中国更感兴趣的是促进合作计划, 可能以此来影响和平衡政治与军事结构。不同的运作方式以及未来几年俄罗斯将很有可能被迫在强大的中国的领导下运作,这些因素引起了莫斯科的一些担忧。
最后,俄罗斯需要自问,是否用已知的挑战者 (欧洲和美国)换来了未知的挑战者,后者在独联体国家的作用不断扩大,远远超过俄罗斯2018年的预测,并且没有减弱的迹象。随着中国将军事与安全力量投放到独联体国家,俄国的影响力有可能会逐渐消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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